Evelyn

永久性停更,不删文。

卡兰希尔的自述 5

(五)烈火与泪水

    和平的岁月注定不会长久。太阳纪元第四百五十五年,骤火之战打响了。那真是一场可怕的战斗——尽管在战争刚开始时我们收到了来自希斯路姆的警报,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根本不够做出充足的准备。金龙飞翔的速度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预估,它像一阵可怖的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在那一年冬天的末尾之时,格劳龙突然袭击了我们的营地,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是个非常黑暗的夜晚,冰冷的空气凝固在营地上空,仿佛静止了一般。突然间,远方的天空边际出现了一抹可怕的红光,随之而来的是强劲的狂风。瞭望塔上的士兵们最先看到了从东边飞来的格劳龙,那条金龙的体积大到惊人,以至于他们一开始都不敢相信。战斗的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我带领着骑兵们在地面上徒劳地试图将箭矢投向恶龙。而毫无疑问的是,我们浪费了大量的箭矢,却丝毫连它的一片鳞甲都伤害不到。恶龙张开巨口,烈火喷泻而出。几乎是在一瞬间,我们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工厂和作坊就化为了灰烬。

    火,四处都是火,明晃晃的火焰将整个沙盖里安地区映照得如同白昼。格劳龙在毁掉了大片的房屋后,毫不犹豫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地面上的精灵士兵身上。它高高地举起自己的尾巴,重重地摔下来,将大地都震得颤动起来,那随之开裂的土地也吞噬掉了许多不幸的士兵。它接着大摇大摆地跨过了盖里安河,在河口处喷出了许多致命的毒气,将原本纯净的河水染成了黑色。

    我在战斗一开始时还试图用武器伤害格劳龙,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根本是无济于事。我于是决定先和下游的子民们汇合,然后越过盖里安河,一起撤退到更南部的地区。但是我们的计划被大批涌上来的奥克打乱了——他们少说也得有几千人,黑压压地堆成一片,像一片可怖的阴云一样快速地压了过来。他们肮脏的脚印玷污了河边的土地,在浓烟的掩盖之下,神出鬼没般地攻陷了我们设在河口处的要塞。我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带领大家又一次投入战斗——因为我必须得赶到下游去,我不能抛弃驻扎在那里的子民。而这场发生在河边的战斗打了很久,虽然我们在最后渐渐占了上风,并且成功突破了包围圈,但这一切都晚了——当我率领着熬过战斗的士兵们终于赶到下游的要塞时,才绝望地发现那里早已是一片死寂。
    原来,在我们忙于战斗之时,格劳龙悄无声息地拜访了这里。下游的士兵们毫无防备,而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又没办法擅自直接撤离。于是在恶龙和奥克的围攻之下,无论平民还是士兵,几乎无人生还。大片肥沃的土地被烧得漆黑,茂密的松树林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东倒西歪的树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死亡气味。我走在残破的林地间,茫然地看着那些被烧焦的尸体——他们生前都是最英勇的战士,而此刻全都化成了黑乎乎的、看不出样貌的躯干。他们中的有一些还保持着被烈火追赶上之前的姿态:拉着弓、握着剑、持着盾牌。我环视着遍地的尸体,大脑中“嗡嗡”地响了起来,眼前直发黑。要不是我的副官扶了我一把,我几乎要直接摔倒在地上。

    “领主,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我们现在必须走了。”他在我耳边低声劝道,“奥克的后援军很快就会追上我们,请您至少现在振作起来。”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他,然后尽可能大声地向身后的子民们喊道:“我们现在过河,向南走!”

    那一次战斗,我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子民。但等到我同双胞胎汇合之后,才发现他们的情况更加惨烈。由于阿姆罗德和阿姆罗斯的子民们都习惯于在森林中过着散居的猎手生活,于是当大批敌人攻占他们的领地时,根本没办法在短时时间内形成一支强有力的战斗队伍。双胞胎拼尽全力才带领着三分之一的子民逃出了拉姆达尔,在阿蒙埃瑞布山上建立了临时的驻地。我们七个兄弟里只有梅斯罗斯的战况还算乐观,尽管他的子民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但至少守住了辛姆林的要塞。我们试图联系凯勒巩和库茹芬,但有足足两周的时间我们都得不到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
    那段时间里,我每天奔波在不同的事务之间:重建领地,抚慰伤员,迎战偶尔来制造混乱的奥克,以及一次又一次地扩大搜索圈,企图发现凯勒巩和库茹芬的踪迹。我在白天里累得精疲力竭,而当黑夜降临,我总是会被相同的噩梦困扰。在梦里,我又一次回到了沙盖里安的松林间,置身于那片烧焦的土地之上。死去士兵们的尸体在我面前堆砌起来,形成了一堵令人生畏的墙。我被那堵墙困在中央,拼了命地大声呼救,却丝毫发不出声音来。世界变得越来越昏暗,周围的场景化成了黑色的漩涡,毫不留情地将我卷入其中。

    这个噩梦持续了很久,没出几天,我就被它折磨得心神紊乱。直到梅斯罗斯来到我们的营地,并且带来了凯勒巩和库茹芬的消息后,我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并且鼓起勇气和他谈起了这个梦。

    “你是在为那些士兵的死而自责。”梅斯罗斯很平静地回答,“这也许听起来很无情——但是你必须得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想法。”

    “如果他们的死和我无关我自然不会这么想。”我艰难地说道,“可问题是,我在战斗中的确犯了错误。我应该把子民们安排得更集中一些,或者在战斗一开始时就派人去送信,或者在下游的士兵中任命一个临时的将领……我不知道,或许这样他们就可以活下来……”

    “嘿,听着,不是你害死了他们,是敌人。”梅斯罗斯将手臂搭到我的肩膀上,“任何将领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更何况当时的形式根本没留给你仔细思考的时间。我们可以为死去的战士们落泪,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逝去而迁怒于生者,因为毕竟任何人都可能在战争中死去。”他停顿了一下,很认真地望向我的双眼:“弟弟,我希望你的勇气不会因为这场战斗而减损,我希望你在其中学习和成长。”

    和梅斯罗斯谈过之后,我心中的负担轻了一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灵魂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到了次年春天,魔苟斯的猛烈进攻趋于缓和,“骤火之战”也终于告一段落。这一场战斗我们损失得极为惨重: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早在战争刚刚打响之际就战死了,而诺多族的至高王芬国昐也倒在了黑门之前。整个贝尔兰大地满目疮痍,几乎没有任何一位王子的土地能够幸免,我们花费四百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和平与繁荣在一个冬天之内消失殆尽。我时常会站在新的领土之上遥望东方的地平线,并在心中十分怀念曾经富庶美好的沙盖里安。

    但不过好在我们的生活在慢慢地恢复正常:受伤的人得以痊愈,烈火灼烧过的草木生出新芽,倒坍的堡垒和要塞也可以重建。我们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精灵以及人类,将所有投奔费诺里安的族群都收入麾下。就是在那段重建家园的时间里,来自东方的人类进入了我们的领地。尽管他们从相貌上和之前我熟悉的伊甸人完全不相类似,但这群新来者显得十分勤恳忠诚,他们的某些品性使得我想起了哈烈丝一族。于是,我与其中一位族长——乌方的三个儿子结盟,教给他们技艺,同时也接受他们的效力。事实上,在那个不幸的年代里,哈烈丝一族在布瑞希尔的胜利消息是最让我开心的——那些新一代的人类就像我的朋友哈烈丝一样勇敢坚毅,未曾有一次在战场上退缩胆怯过。

    在那之后的十多年内,我们享受了一段短暂的和平。在那期间,唯一的烦心事大概就是凯勒巩和库茹芬在纳国斯隆德的所作所为。我曾经认真地问过凯勒巩是不是真地倾心于露西恩公主,对此他抛给了我一个十分轻蔑的眼神。

    “倾心?要我去爱一个辛达族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凯勒巩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但不过,他辛葛的亲戚敢抢走堂妹,我就敢抢他的女儿。你知道吗?这就叫以血换血,以牙还牙。”

    听完了凯勒巩的解释,我哑口无言。这么莫名其妙的报复逻辑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想得出来。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同情已经死去的芬罗德和如今统治纳国斯隆德的欧洛德瑞斯——他们能忍受我这两个不省心的兄弟那么长时间也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凯勒巩对于离开费纳芬的族人并没什么遗憾,但不过库茹芬确确实实在那之后曾经后悔了一小段时间。这是因为他的儿子,凯勒布理鹏因为看不过他的行为而没有跟着他离开,选择留在了隐匿王国。

    于是有大概两周多的时间,库茹芬会经常性地拉着我喝酒,然后趁机抱怨凯勒布理鹏的背叛行为。我坐在他身旁,听他絮絮叨叨地给我讲凯勒布理鹏小时候多么听话,而现在又多么叫人伤心,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诚然,父亲和孩子的分别自然是悲伤的,尤其是在孩子自己瞧不上父亲的情况下。但另一方面,我又暗暗替凯勒布理鹏感到高兴——我一向很喜欢那孩子,在他身上几乎融合了我们诺多族最纯真美好的几样品质:忠诚、善良、勇敢。凯勒布理鹏甚至不怎么像一个费诺里安,因为他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费诺里安都要理智温和。这么看来,也许留在纳国斯隆德对他来讲是件好事。

    平静很快被打破,露西恩和贝伦在安格班的举动使得梅斯罗斯开始认真考虑大范围进攻的可能性。既然单单两个人就可以闯入魔苟斯的大殿并且取得一颗宝钻,那么我们凭借着千军万马同样也能做到。于是梅斯罗斯开始认真地制定起了作战计划,一心希望能通过一场大战彻底击碎魔苟斯的邪恶军团。整片中洲大地都悄悄地忙碌了起来,我和双胞胎也撤离了原本的驻扎地,加入了梅斯罗斯所在的辛姆林。我们开始积极地训练军队,储备粮草与武器,安排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军。尽管欧洛德瑞斯那里几乎没来多少人马,但不过矮人们的加入使得我们从装备与兵力上都实力大增。曾经宣誓过效忠的乌方三子也纷纷表示要带领族人参加战斗,他们在我面前承诺将在这次战斗中为精灵们奋战到底。我于是将他们和效力于梅斯罗斯的玻尔家族的人类编在一起,共同安排在了我们军队的中心位置,并将侦查和传信的任务委派给这一族。

    那段时间里,芬巩堂兄也常常来拜访我们的土地,和梅斯罗斯一同商讨作战的计划。尽管那时他已是新任的至高王,但芬巩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他依旧像我们所有兄弟所熟悉的那样平易近人,一双快活的蓝眼睛总是带着鼓励和肯定的神采。他那时对我们的计划信心满满,一遍遍地告诉我们,黑夜终将逝去,属于诺多族的光明必会到来。不同于其他的诺多王室,芬巩自始至终都对费诺里安家族抱有极大的信任和善意,并且心心念念地期盼着终有一日,诺多族的所有精灵能够和解。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芬巩的信任和善意仿佛一把刀一样插在我的心口。他在战斗开始的前几天微笑着向我们祝福告别,但没想到那一次竟是永别。

    我曾经以为骤火之战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战斗场面,但如今这第五场战役则远远地超出了我对于“恐怖”的想象。因着乌方一族的欺骗,我们直到第六天的黎明时分才赶到了战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混乱:精灵、人类和魔苟斯的军团全都搅在一起,各色的旗子在狂风中飞舞,厮杀声和叫喊声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我凭借着精灵的视力极目远眺,可是除了桑戈洛锥姆上空的滚滚浓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来不及仔细排兵布阵就匆匆忙忙地加入了战斗,因为梅斯罗斯一心想要和芬巩的军队汇合,根本顾不上其他的。

    但是我们最终也没能靠近芬巩的银蓝双色旗帜。安格班的那些隐秘洞穴此刻在阴云下露出了可怖的面目,大批的邪恶生物从远古的地洞中倾巢而出。他们携卷着黑烟和烈火,一股脑儿地扑向我们,彻底切断了我们同芬巩汇合的道路。大大小小的恶龙一起冲入我们的军队,眨眼之间,几十个先锋骑兵就被他们吞入腹中。炎魔挥舞起燃烧的火鞭,抽打着天空与大地,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成群结队的恶狼扑上来,在我面前撕碎了许许多多毫无防备的士兵。他们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他们死前的惨叫声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耳廓。在最关键的时刻,乌方族的人类突然倒戈,他们凶残又果断,毫不犹豫地反扑向我们的后卫队。于是一时间,我们腹背受敌。我拼尽全力企图组织作战队形,但几乎刚刚一组织好就又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打乱。平原之上,倒下的士兵们的尸体连成了一片,鲜血汇成河流,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若不是贝烈戈斯特的矮人们替我们拖住了格劳龙,我们大概都会命丧战场。英勇的瑙格人将那条金龙团团围住,给我们打开了一条逃生的路。但梅斯罗斯在一开始根本不愿意撤退,不愿意放弃依旧困在战场上的芬巩。然而战况越来越不利于我们,东部的全部军队此时只剩了不到原数的四分之一,并且还在迅速减少。当远方的天空中竖起了图尔巩的旗帜时,梅斯罗斯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将支援芬巩的全部希望放在了刚多林子民的身上。我们带领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一路向东,逃进了多米德山,暂时驻扎下来。

    我们在山中躲藏的那几天真是黑暗到了极点。梅斯罗斯每日在山洞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并且冒险派侦察兵出去,试图打探到有关芬巩和战斗的消息。但是派出去的人要么没回来,要么只能带回来一些既悲观又模棱两可的消息。直到战斗彻底结束的第三天傍晚,希斯路姆的一小队幸存者才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我们的营地。他们看起来既悲伤又疲倦,但梅斯罗斯不等他们休息好,就急切地向他们打听消息。为首的精灵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地向我们告知了不幸的事实:至高王芬巩在四天前英勇牺牲,希斯路姆的大军溃败,几乎无人生还。

    “这不可能。”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梅斯罗斯开口了,“芬巩不可能就这么死去。”

    “我很遗憾,大人,但我说的是事实。”那位精灵很为难地解释道。

    “不可能!你在说谎!”梅斯罗斯猛地站了起来,一步跨到那个精灵的面前:“把他的尸体带给我看!否则你就是在欺骗!”

    那位可怜的精灵显然是被梅斯罗斯吓坏了,他慌慌张张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勉勉强强地把事情说清楚了。“当时一群炎魔包围了先王的护卫队,他身边的士兵被一个个杀掉,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去对抗那些怪物。”那位精灵小声地解释,“先王战死之后,我们……我们曾试图找回他的尸体。但是……我们根本找不到完整的尸首,那些恶魔将他伤害得粉身碎骨,只有他的王冠还是完好无缺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对不起,大人……请相信我。他是我们的国王,我们对他的爱并不比您少……”

    梅斯罗斯仿佛被雷电击中一样,目光茫然地在原地静止了半晌。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渐渐清醒过来,悲痛和绝望渗入了他的双眼。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低声说道:“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我不应该撤兵的,我应该,应该陪他奋战到最后一刻……”梅格洛尔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也十分难过,因为众位堂兄弟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芬巩。

    “兄长,请别自责。”我开口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无法预判到这样的结局。”

    谁知道,我话音刚落,梅斯罗斯就猛地抬起头来。他干脆地甩开梅格洛尔的双手,大步冲到我的面前。

    “你有什么资格来安慰我?你自己也有错!”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头发几乎都立了起来,“如果不是你轻信那群邪恶的人类,我们怎么会遭到背叛?我们怎么会腹背受敌,以至于无法援助芬巩?是你的错误判断害了他!”

    我被梅斯罗斯的指控吓得愣在了原地,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温和理智的兄长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凶残,并且干脆地将我列成害死芬巩的凶手之一。我鼓足勇气向他争辩:“是的,我承认对人类的轻信是我的错误,可这并非我的本意。更何况,哥哥,你当初曾亲口对我说过‘我们可以为死去的战士们落泪,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逝去而迁怒于生者,因为毕竟任何人都可能在战争中死去——’”    

     然而还没等我说完,梅斯罗斯就伸出左手拽住了我的领口,将我一把提了起来,紧紧地压在石墙壁上。梅格洛尔惊叫了一声,想冲上来制止他。但梅斯罗斯狠狠地挥起了右手肘,一下子将梅格洛尔撞出去好几米远。他单凭左手拽着我,双目圆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任何人?他不是什么任何人!他是芬巩,你不明白吗——他是芬巩啊!”

    在那一瞬间,恐惧和惊讶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看不到我的兄长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已故许久的父亲。是的,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我毫不费力地从梅斯罗斯的脸上看到了父亲的神态:一模一样的愤怒、暴躁和疯狂。他平日里温和的灰眼睛此时燃烧了起来,脸上带着比死亡还可怕的神色,和当时下令焚船的父亲毫无二致。梅斯罗斯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我害怕地在他的手中挣扎,但口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凯勒巩!库茹芬!过来帮忙——”梅格洛尔朝着山洞的另一端大吼,我的两个兄弟及时赶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一拥而上,才将梅斯罗斯制服了。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我像虚脱了一样地沿着石壁滑了下去,瘫坐在地上。梅格洛尔赶忙冲过来查看我的情况,我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用力地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转过头去朝着梅斯罗斯怒吼:“你是疯了吗?”他的声音颤抖着,“这可是你的弟弟,你想干什么?”

    梅斯罗斯被凯勒巩和库茹芬架着,并没有回答,只是十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于是我们都哭了,啜泣声在空空荡荡的山洞里一遍遍回响着,连成了一首怪异的哀歌。

    当天晚上,我给梅格洛尔留了一封信,然后趁着夜色独自上马离开了多米德山。我感到自己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我的心中有太多悲痛,必须要换一个地方去倾诉。

    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我一路向南,最终抵达了多瑞亚斯边境上的布瑞希尔森林。哈拉丁一族在这次战斗中损失惨重,但还有少数幸存者依旧生活在这里。族长韩迪尔并不认识我,但在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立刻十分礼貌地将我带进了他们的居住地。

    “您一向是我们哈烈丝一族的友人,卡兰希尔大人。”他这样说道,“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告知我。”

    “谢谢你,请为我指明仕女坟的位置吧。”我回答。    

     哈烈丝的墓坐落在一片茂密的桦树林之间,她的墓碑是一块很普通的白色石头,上面刻着“哈烈丝,哈拉丁人的族长”。我在她的墓前坐下来,静静地拂去石碑顶端的尘埃。

    “嘿,亲爱的哈烈丝,我终于来看你了。”我开口说道。

    那是个十分安宁而美丽的黄昏,就好像战争根本没有发生,而我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我们在盖里安河边分别的时刻。西边的落日投下金灿灿的余晖,把那一块白色的石碑映得闪闪发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了一段仿佛梦呓般的讲述。

    “在你离开之后,我们的生活过得很不和平。嗯……我们经历了两次大型战役,失去了两位国王,以及很多亲族。当然,不只是我们精灵族,如果你知道了哈拉丁人现在的处境大概会很难过的吧。但不过,唉,战争中哪有人会幸免呢?”

    “尤其是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泪雨之战’,是的,人们现在这样称呼它。那也的确是一场被泪水浸透的战争。我们的堂兄芬巩,诺多族的国王,战死在了十多天前。说起他,我很遗憾你们没能见一次面,我打赌你会很喜欢他的。真是的,谁会不喜欢芬巩呢?可是他现在死去了,而我的哥哥梅斯罗斯认为这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也许真的是我的错吧。”我苦笑了一下,“都怪我太信任那群东来的人类了。你知道吗?他们使我想起你,哈烈丝。他们当时表现得和你一样忠诚勇敢,但事实上那只不过是魔苟斯的诡计而已。所以这么看的话,你也有错呢,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

    树林间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吹过的微风会带来些许树叶摩擦的声响。我不停地说了很久,仿佛要把几千年没说的话都倾泻出来一样。

    “我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念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思念。我甚至开始——开始害怕了。是的,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愚蠢,我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在恐惧些什么,但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很不好受。我不知道,也许是战争的阴影在作祟,但我确确实实地有了一种厄运当头的感受。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诺多族的诅咒,那个被曼督斯大人揭示的可怕预言。我以前并不相信,但现在我开始相信了,尽管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深意。安格罗德、艾格诺尔、芬国昐、芬巩……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死去了。我总有一种幼稚的幻想,以为我们若是足够勇敢,足够顽强,就可以摆脱所有厄运。可是,即便英勇如芬巩,照样也没能躲过去,更何况我们呢?”

    “对了,还有安格罗德。”我难过地叹了口气,“尽管我并不喜欢他,可是他的死亡也依旧使我伤感。我曾欠他一个道歉,而当时我在想:‘哦,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他道歉,有什么必要着急呢?’于是我把这件事拖了四百多年,直到现在他离开了,我也终于失去了这个机会。”

    “哈烈丝,你还记得吗?你当时曾经告诉我,精灵们没办法像人类一样理解失去的痛苦,因为我们看待时间和生命的态度与你们完全不同。”我轻轻抚摸着面前石碑上的刻字。

    “现在我渐渐开始明白了,只不过我为了明白这个道理,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死亡是独属于人类的礼物了。正是因为人类可以在短短几十年内死亡,甚至是很容易地死亡,人类才会比精灵们更加珍视生命本身。我所认识的所有人类朋友都无一例外地更加勤恳、更加热情。他们似乎总是在自然万物间忙碌,一刻也不肯停歇。他们对待亲人和爱人的态度在精灵们看来似乎都跟疯了一样。相比之下,精灵们有着永恒的生命、不老的青春,我们远离所有疾病和衰败。于是我们被这个美好的表象欺骗着,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不朽的,在慢慢流转的千百年时光之中,甚至忘记了我们并非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我们习惯性地将速度放缓,习惯性地把矛盾搁置,习惯性地以为时间能解决所有问题。

    于是,我们就这样等呀等,直到在等待之中错过了一生。    

     我在布瑞希尔住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才终于骑马回到了多米德山。在我回来的当天晚上,梅斯罗斯特地来找我谈了一次心。我们在星月之下说了很久,当然了,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我在听。梅斯罗斯先是很仔细地把最近我们经历过的灾难都分析总结了一遍,在末了时终于有点难为情地提起了他上次突然发火的事情。

    “请原谅我,弟弟,我当时完全被芬巩的死讯所震慑住了。我并非真的想要将那个灾难怪罪于你……”梅斯罗斯很真诚地解释道。

    “没什么好原谅的。”我回答,“你还是个好脾气的人呢,如果换成我,大概更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哦,那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了。”他笑了起来,“欢迎回家,弟弟。”

    我注视着梅斯罗斯离开时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又回到了心里。自从那天在山洞里的经历之后,我不得不开始用异于往常的眼光来看待我的兄长。从各个方面来讲,我都像平时一样尊重和爱戴他。但毫无疑问的是,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而我非常为我们未来的命运感到担忧——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的兄弟们。

*大梅难得双标一次,然而谁让那是小熊呢......(卡四:日常心塞,大哥不爱我,他只爱堂兄)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记得泪雨的悲剧之一是人类的背叛,这次重读才发现背叛的人类是效忠于卡四的。结合前一章,我就对此做了一点发挥。

*有关凯三强娶露仙的原因是我开玩笑编出来的,但不过总感觉这种理由三哥也不是完全想不出来。

*我一直都觉得精灵的永恒生命有时是很危险的,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间就错过了太多。(所以说有ddl还是有好处的)

*下一章预告:旅程的重点(最终章)。您的好友:卡兰希尔、凯勒巩、库茹芬即将下线,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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