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lyn

永久性停更,不删文。

卡兰希尔的自述 6 【大结局】

(六)旅程的终点

     “这主意简直糟糕透了!”梅格洛尔怒气冲冲地评价了一句。

     我们刚刚结束了一次重大的家庭会议,在会议上,梅斯罗斯最终做出了进攻多瑞亚斯的决定。梅格洛尔在会议上极力反对,并且列举了一系列有理有据的观点。但很可惜,他一个人的声音终究还是被凯勒巩和库茹芬压了过去,而后两者一直情绪十分激动,并且成功地煽动起了现场的气氛,把双胞胎拉拢了过去。梅斯罗斯在会议上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他很认真地听了所有人的发言,最终把头转向了我。

     “那么你的看法呢?”他问道。

     “我没有什么看法。”我干巴巴地回答,“你有什么命令,我服从就好了。”


     我说的是实话。自从泪雨之战结束之后,我就感到自己的灵魂好似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我每日依旧像过去那样完成我的工作,可却总是感到心不在焉。有些事情正在悄然改变,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正在拉扯着我,把我引向一条未知的路。

     所以对于梅斯罗斯的最终决定,我说不上反对或者支持。我承认我一向对辛达精灵没什么好感,这个种族流传在中洲大地上的浪漫故事在我看来都显得莫名其妙。整个多瑞亚斯境内,我只对贝烈格与玛布隆持有一定程度的敬意,毕竟他们当初在泪雨之战中帮了我们不少忙,而其他人相比之下就没什么可值得同情的了。但很奇怪的是,我对于进攻多瑞亚斯怀有着一丝莫名的顾虑。尽管侦察兵带来消息,声称美丽安环带已经完全失去效力,但我不觉得这能带给我们多大的作战优势。毕竟,我们家族中没有任何精灵曾经深入过那片土地,“千窟之国”只是个陌生的名字而已。当我向梅格洛尔转述了内心的想法时,他叹着气说自己已经和梅斯罗斯谈过这些问题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试图让梅斯罗斯明白进攻多瑞亚斯是不理智的,因为我们对那片土地毫无了解。但是他回答我说:‘所以我们必须出其不意。凯勒巩向我建议在今年深冬之时大举进攻,我认为这个办法很可行。辛达族刚刚从矮人的洗劫中缓过神来,兵力和防御还没有完全恢复。而迪奥正在忙着多瑞亚斯的重建和修复,他根本不会料想到战争的到来。’

     ‘今年冬天?你很确定吗?’我当时很惊讶,‘可我们自己也没有恢复得多好,现在距离泪雨之战也不过三十多年而已,有太多方面还没达到战前的水准……’

     ‘那难道你要等到多瑞亚斯再次兴旺起来吗?’梅斯罗斯突然很激动地反问我,‘弟弟!我们等了太久了!从我们踏足于中土的大地开始,到现在,五百多年过去了,可我们做成了什么?’他的语调变得激昂和亢奋,‘什么也没有!那么多优秀的战士白白地死去,换来了什么?诸多败绩,以及几次徒劳无功的胜利而已。魔苟斯的邪恶势力没受到伤害,精灵宝钻依旧流落在异族手中。你为什么现在要开始犹豫?或者说,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对父亲许下的承诺?’

     ‘我没有忘记。’我回答,‘但是你自己也说过,我们已经失去了朋友,不能再树立敌人了。我以为进攻多瑞亚斯就是在树立敌人。’

     ‘所以说,你觉得我们以礼相待,他们就会将精灵宝钻拱手相让吗?我们当初送到多瑞亚斯那么多封礼貌诚恳的信件又起了什么作用呢?’梅斯罗斯冷笑了一声,‘辛达族的精灵不值得我们的友谊,曾经如此,将来亦然。’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声音变得冰冷:‘我唯一的朋友死在了安法乌格砾斯,我以后都不会再有朋友了。’”

     “所以,你看——”梅格洛尔悲伤地说道,“我根本劝不动他。自从芬巩战死之后,他就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我曾经以为三十年的时光至少足够他走出阴影,但现在看来,我远远低估了他和芬巩之间的情谊。”


     梅格洛尔说得很对,自泪雨之战结束之后,梅斯罗斯就一直沉浸在芬巩堂兄战死的伤痛里。尽管他平时依旧会笑着和大家交谈,但他眼睛中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抹不去的沉重。梅斯罗斯开始经常性地沉默,他会一个人骑马离开,往往几天才会回来,并且拒绝向任何人讲述自己的见闻。梅斯罗斯也变得脾气暴躁了起来,而他每次发火,都叫我心惊肉跳——因为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的怒火,那明明就是父亲。

     我于是回想起五百多年前,父亲战死的那个时刻——他的皮肤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随即狂风卷起,父亲的躯体化为一阵灰烬,裹携着烈火的味道,散入了战场的硝烟之间。当时的我曾毫不怀疑地认为父亲已经彻底离我们远去了,但现在看来,虽然他的躯体已经消失,可他灵魂中的那把火焰从未彻底熄灭。从某种意义来讲,那把火现在正在我们每一个孩子的体内燃烧着,熊熊不息。


     战争的日子一天天靠近,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在正式战斗开始前的那个晚上,我独自躺在军营帐篷里,在一阵巨大的风声中很艰难地入睡了。多年之前,那个困扰我的噩梦又回来了。我十分惊恐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骤火之后的沙盖里安,再一次置身于那片阴暗的松林间,尸体组成的围墙变得比以往都要更高大可怖。我于是高声呼救,抽出腰间的剑奋力砍了起来。然而没过多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狂风平息,阳光洒进松林,围墙的边缘一点点退散尽了。四周的景象变得明媚起来,像春天一般和煦。

     “卡兰希尔。”

     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呼唤我的名字。我随着声音抬头,惊讶地发现哈烈丝正站在我的面前。她穿着我们分别那天的白衣裙,沐浴在阳光里。她向我伸出一只手,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于是也伸出手,任凭她拉着我在松林间漫步。她不怎么说话,即使开口也是在呢喃些我几乎听不清的语言。但事实上,对话已无关紧要,能走在她的身边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哈烈丝的面孔没有一点变化,还保留着我记忆深处的那份惊人的美,那双曾叫我魂牵梦萦的绿眼睛也依旧清澈如初。我们就这么牵着手,在沙盖里安的林地间不知疲倦地走了很久。我们并肩踏过万千土地,而在我们的身后,日月星辰流转,草木瞬息万变,时光不知不觉间似乎飞逝了几百年。

     哈烈丝领着我,一直走到了盖里安河的上游,河流分叉的地带。她在河水边停住脚步,松开了我的手,向我道别。

     “等等!”我着急地赶上去,“我们还没好好地叙叙旧呢!你怎么就着急离开了?”

     她听到这话,嘴角扬了起来。“你又不傻,总该意识得到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吧。”

     “可是,”我不甘心地说,“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我的朋友,我需要你的聆听——”

     “我能听见的。”哈烈丝回答,“我一直都在听着。再见啦,卡兰希尔领主。现在,我必须回去了。”

     “回去?等等!”我向着她愈来愈模糊的身影喊道,“哈烈丝!哈烈丝!你要回到哪里去?”

     我猛地惊醒过来,拉开营帐的帘幕,外面依旧是黑漆漆的夜晚。我感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干脆穿衣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火光在不远处摇曳,我走近了才发现是我的几位兄弟们。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正聚在一起闲聊。

     “你们怎么都不去休息呢?”我走到凯勒巩身边,在一块圆木上坐了下来。

     “可你自己不也在半夜里四处游荡吗?”他很快地反驳我。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之后就睡不着了——算了,这不是重点。” 我略过了梦到哈烈丝的部分,“你们在聊些什么?”

     “聊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们来到中洲以前的那些岁月。”梅斯罗斯回答,“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不如温习一下曾经的传统吧。”他提议道,“我先开始——诸神为证,愿在这场战斗中,我们不会失去勇气。”

     “不会放弃仁慈。”梅格洛尔接了上来。

     “我们将战胜恐惧。”这是凯勒巩。

     “并宣誓忠诚。”我也跟着回答。

     “我们会始终警惕。”库茹芬说道。

     “保持理智以及维护公正。”阿姆罗德和阿姆罗斯异口同声地结束了我们的誓言。

     “来点音乐吧,梅格洛尔。”在沉默半晌后,梅斯罗斯将脸转向梅格洛尔,“弹些我们以前熟悉的歌曲,你知道,就是在维林诺时我们共同唱过的那些。”

     于是梅格洛尔取来了他的琴,在简单调弦后弹了起来。我们跟随着他的琴声,一起低声吟唱。那是一首我们都非常熟悉的歌曲,它早于日月的诞生,早于精灵宝钻的锻造。在一切灾祸开始之前,我们兄弟七人常常会一同骑马出行,有时芬巩和阿瑞蒂尔也会与我们结伴。我们在星辰之下的原野上驰骋,迎着泰尔佩瑞安的银色光辉,一路放声高歌。

     梅格洛尔的琴声越来越悠扬,同我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融进了浓浓的夜色里。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和平又安详,仿佛我们真地回到了几千年前的维林诺,免去了一切烦恼,而明天的战斗也不过是一场家族之间的比赛而已。

    我闭上眼睛,看到了翠绿山谷中央洁白的提理安城,诺多王族的旗帜在塔尖上飘扬。我看见了父亲和芬国昐叔叔站在广场喷泉边,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吵得天昏地暗。而费纳芬则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石板上,随时准备去劝架。我看见阿瑞蒂尔的白裙子在水花间飞舞起来,凯勒巩和库茹芬跟在她身后,一路嬉笑打闹着跑远。我看见梅斯罗斯和芬巩躲在广场的角落里,分别手持一把剑,互相打来打去,乐此不疲。我看见梅格洛尔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弹着琴,唱着歌。双胞胎则互相挽着手臂,跟随着他的音乐跳着一支滑稽可笑的舞。那是我最想念的时光,在那段日子里,即便是矛盾和争吵也带着欢乐的气氛,没有死亡,没有阴谋。

    歌曲将尽,我于是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梅格洛尔的琴声减弱了,伴随着最后的几句歌词,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最亲爱的朋友/请聆听我的歌声/

      我歌唱银色的泰尔佩瑞安/

      和金色的劳瑞林/

      以及东方大地上/

      那些无人涉足的阴影/

 

      我的朋友/请不要为我伤悲/

      远行的路绵延无尽/

      琴声将我送到陌生的家园/

      我会一路向前/

      永不后悔/

  

     和之前的骤火之战以及泪雨之战相比,这次围攻多瑞亚斯的战役似乎没那么可怕。但这并不代表战斗的过程是轻松的——我们花费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靠近了明霓国斯。辛达精灵们在伏击和设置陷阱方面是绝对的大师,再加上森林本身的迷惑性,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迷了路。尽管美丽安环带已经消退了,但那位迈雅的法力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某种敌视性的魔法,树木与河流在夜间悄悄变换形态,昆虫和飞鸟仿佛故意一般地阻碍我们前进。在第三天黎明的时候,我们终于接近了王宫前的石桥,并且顺利地占领了那里。

     但在接下来攻打明霓国斯的过程中,我们遭遇了顽强的抵抗。迪奥将最后的一批主力军队藏在了王宫深处,整个王国最精锐的士兵都集结在了石窟内,将王族和宝钻围在中心。凯勒巩和库茹芬的子民冲在了最前面,但很快就被辛达士兵冲散了,我的两个兄弟也随着消失在了人群里。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则带兵绕到了明霓国斯的后方,从外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我和双胞胎带兵守在石桥口,尽可能维持道路的通畅。我们打了很久,那期间至少有两三天的时间和凯勒巩完全断了消息。我最后实在担心他们的情况,于是冒险带一小队人马进了王宫内部。


     我在靠近兵器库的地方发现了凯勒巩。他的胳膊受了伤,金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睛里杀戮的气势倒是一点没少,整个人看上去既疲惫又暴躁。我询问起王宫内的战斗情况,凯勒巩回答说之前的几次小规模战斗并不怎么顺利,但最近我们的部队开始占了上风。

     “最好的消息是——”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抓到了迪奥的两个孩子,叫什么……埃路瑞德和埃路林的。但可惜他的女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想她也跑不了多远。”

     “那的确是个好消息。”我回答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将那两个孩子送去梅斯罗斯那里,他们将会在谈判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谈判?”凯勒巩半是惊奇,半是嘲讽地瞥了我一眼,“我们和辛达族没什么好谈的!至于那两个孩子嘛——不需要你跑一趟,我已经吩咐手下把他们扔到森林里去了,剩下的工作交给野兽就够了。”

     我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把他们扔到了森林里?这难道是梅斯罗斯的命令吗?”

     “这和梅斯罗斯有什么关系?”凯勒巩反问道,“对于辛达的孩子,我这个决定已经很仁慈了呢。”

     “你疯了!”我低声说道,一边向后退了一步,“你知道他们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吧?”

     “老天,你该不会是在同情他们吧?”凯勒巩眯着眼睛走上前来,“真是好笑,这样的话语居然出自家族里最暴躁的一位——告诉我,弟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心慈手软?”我愤怒极了,“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你根本没有权利决定那两个孩子的命运!他们是多瑞亚斯的王子,只有梅斯罗斯才可以决定!你怎么能——”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行,我得去找梅斯罗斯,让他了解一下你现在有多可怕。”

     “行啊!去吧!去向兄长告状去!”凯勒巩在我身后大吼道,“卡兰希尔——你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软弱无能,毫无主见!”


     我翻身上马,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向梅斯罗斯守卫的后方防线。疾风在我耳边呼啸,我的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一样。我实在想不明白凯勒巩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早在我们刚到中洲之时,梅斯罗斯就下过命令,明确禁止费诺里安家族的任何士兵随意残杀其他宗族的精灵。即使是在有令在身的情况下,也不可以杀害妇女和孩子,多瑞亚斯的王族更是如此。凯勒巩的决定在我看来几乎等同于公开反抗梅斯罗斯的命令,在战斗结束之后,他毫无疑问要接受惩罚。而更令我生气的是他的部下居然会如此顺从地执行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没有想过要报告给我们其他将领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项任务他们根本无权执行。老天!凯勒巩平时都给他的部下们灌输了些什么可怕的想法啊!我一边赶路,一边下定决心,下次见到凯勒巩的时候必须要把这件事问清楚。我很想知道,他从最开始挑起这次战斗到现在丢弃迪奥的孩子,是不是一直带着个人恩怨的成分,为了报复当初露西恩和贝伦对他的所作所为。

     我在接近中午的时候赶到了梅斯罗斯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这件事转述了一遍。梅斯罗斯听到后,立刻派出了士兵去森林里寻找他们,我向他请求也加入寻找的队伍,但梅斯罗斯坚持要我返回明霓国斯入口。

     “我刚刚收到来自王宫内部的消息,现在的战斗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已经安排了梅格洛尔带兵在后方照应,但我担心王城内的兵力不够,我需要你去支援他们。”他这样说道,“别担心,我们会找到那两个孩子的,但首先我们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危。”

     “好吧,我现在回去。”我回答道,“但不过你最好能尽快把凯勒巩召回来,他现在的状态很叫我担心。”

     “我会的。”梅斯罗斯说道,“快去吧!我听说明霓国斯内部陷阱重重,你千万要小心!”

    我于是又赶回到石桥,组织我的部下进入了明霓国斯的王宫之内。现实情况比梅斯罗斯得到的消息更不乐观,也比想象得更加严重。我去了之前的兵器库,但凯勒巩早就离开了那里。我于是带兵深入明霓国斯,尽可能地搜寻诺多族的痕迹。这是一座魔法笼罩的迷宫般的城市,我们在石柱和岩洞之间穿行,有好几次都直接绕回了原点。时不时地,在某个幽深的廊道里会突然出现一批弓箭手,箭矢在黑暗中向我们飞来。这里的石板可以移动,并且不断地变化着位置,制造出一个接一个的致命陷阱。藤蔓从石缝中蜿蜒出来,趁我们不留意时卷走了队尾的士兵。我不知道在这些可怕的迷宫中煎熬了多久之后,才最终精疲力竭地靠近了王宫大厅。


    太晚了,我们去得太晚了。大厅之内是一片厮杀过后的死寂,几支零零星星的火把在墙壁间燃烧着,映出一片幽灵般的阴影。战死的士兵尸体散落在各个角落里,鲜血从他们的斗篷下流出来,沿着王宫斑斓的石板地四散开来。大厅中央,金灿灿的穹顶之下,迪奥的躯体倒在王座之前,身上中了好几支箭,手里握着折成两半的权杖。他的身旁则躺着宁洛丝王后,喉咙被割开,面孔因失血而苍白可怕。

    凯勒巩在哪里?我心急如焚地安排士兵们分散开来,加紧寻找他的速度。我弯下腰去,将那些金发的身体一个个翻过来,再提心吊胆地去寻找下一位。在看过十来具尸体后,我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冷汗止不住地从我的手心中冒出来。我害怕在这些阵亡者中看到凯勒巩,但又担心我根本再也找不到他的可能。在以往经历过的那么多次战斗中,我唯独此刻最为恐惧——我不敢真地想象失去家族中的一员的场景,无论是谁。

  “大人!在这里!”远处的回廊传来了声音,他们终于找到他了。

    凯勒巩躺在回廊尽头的台阶上,一只手还搭在最后一级石砖上面。他的双腿都受了严重的伤,腹部也有明显的被重创的痕迹。他原本美丽光洁的面孔被划了一刀,从额头顶端一直越过脸颊,形成了一道极其可怕的伤口。已经快凝固了的血从他的双腿下缓缓地淌出来,在他身后的石板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拖拽的印记——凯勒巩一定是在受伤之后试图拖着自己前进,才最终耗尽力气,停在了这片台阶上。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凯勒巩的身边,将他扶起来。“凯勒巩!凯勒巩!”我轻声叫他的名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凯勒巩听到我的声音后微微动了一下身子,随后,他像是很不情愿从梦中醒来那样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弟弟?”他的声音很轻,也很虚弱,几乎是从嘴唇间吹出了几个字而已。

  “是的,是我。别担心,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一边说着,一边要把他抱起来。但凯勒巩出人意料地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连连摇头:“不。离开这里。去仓库。”他每说出一个词,都不得不停下来大喘一口气,“库茹芬。去救他。有圈套。他不知道……”看到我没反应,他说得着急了起来,抓着我的手也变得十分用力,“快去!快去!”

     “我先带你离开。”我看得出他现在讲话十分痛苦,于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想要直接带他出去。但凯勒巩用他的眼神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平生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来不及的。辛达的人….到处都是。”泪水混合着额头的鲜血从他的眼角落下,打湿了他的金发。“别管我了。”

     我摇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开,说什么也不肯将他留在这里。凯勒巩费力地将头抬起来了一点,努力地和我对视了几秒,随后,他像是安慰我一样轻声说:“去吧。走右边。”他挤出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微笑,“你可以回来时再找我。”

     那双蓝眼睛不动了。它们停留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凯勒巩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他像是累极了那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便没了声息。我抱着他冰冷的身子,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凯勒巩,我的兄长,他像太阳一般耀眼,如神明一般骄傲。而现在,他躺在这里,伤痕累累,容颜破损,光辉不再。在那一瞬间,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沉了下去——没有什么比失去一位家人更令人痛苦了。我猛然意识到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许多疑惑需要他解答。几千年来,我们漫不经心地对彼此恶言相向,从没有想过要认认真真地谈一次心。直到现在,属于我们的时间走到了尽头,我才悲哀地明白,对于我的兄长,我从未真正了解。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脚冰冷,心跳得飞速。在战争开始前,我就曾有过非常不好的预感,而现在,我最恐惧的噩梦已经开始一点点成真。我突然记起来多年前,在天鹅港以北的荒漠地带,曼督斯在黑暗中亲临,将那个可怕的预言加诸于我们。

 

    “汝等将血债血还,出得阿门洲,汝等将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汝等仍可被杀,且必定被杀:或死于刀剑之下,或死于折磨之中,或死于悲伤哀痛。”

 

     我们都已大祸临头了。我一边这样绝望地想着,一边忍着悲伤放下了凯勒巩的身体。就算预言成真,我也必须继续战斗下去,至少库茹芬还活着,我得去救他。

     我们于是按照凯勒巩的说法,进入了右侧的隧道。在黑暗中走了大概几百米之后,我们看见了远处模糊的火光和库茹芬的旗帜,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传了过来。我于是下令拔剑,一边吹响了诺多族的号角,打算从后面包围上去。但还没等我们靠近仓库的门口,一支全副武装的辛达士兵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将我们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一路将我们逼得离仓库越来越远。我拼命地砍杀起来,并且大声呼唤着库茹芬的名字。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我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听到了他的回应,但我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围上来的辛达精灵切断了前路。我们不得已,只得一边作战,一边后退,直到我们脚下的路偏离了仓库的方向,最终莫名其妙地被围在了一处设在断崖边上的瞭望台里。


     那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战斗,也是最绝望、最悲伤的一场。凯勒巩猜到了迪奥会在王宫后部设下埋伏,以保证埃尔汶公主的安全撤离。但他没想到王国内几乎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集中在在了这里,这是一次明显的自杀式战斗——辛达精灵们深知自己难逃一劫,便干脆打算和我们同归于尽。于是,在那片断崖边上,我们受到了一波接着一波的猛烈进攻,与库茹芬汇合的路被彻底切断。我身边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的传令官企图冲出去请求支援,但最终也被箭矢射中,跌下了悬崖。我几乎是机械般地挥剑作战,直到最后精疲力竭、神情恍惚为止。

     “大人当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提醒我,但我没能准确地判断出危险的来源。仅仅是那么一两秒钟的功夫,一阵剧痛刺破我的后背,直抵心脏。我低下头去,一把明晃晃的剑从我的胸口穿了出来,又被它的主人拔了出去。我转过身去,正对上那个从背后袭击我的辛达精灵。在他能第二次举起剑之前,我猛地向前垮了一步,一剑砍断了他的持剑之手,并在他尖叫出来之前,将他干脆地推下了断崖。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也有可能不是在叫我。我听不清了,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起来。我用左手按住伤口,莫名其妙地一步步踉跄着远离了战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石洞的边缘。我在岩石板的尽头停住脚步,抬起头,向四下里远眺。放眼望去,多瑞亚斯茂密的森林中处处都燃着大火,滚滚的浓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烟尘之间,我看到了梅斯罗斯和梅格洛尔的旗帜在高空中飘摇。他们攻进来了,这说明我们快要胜利了。

     我有点惊奇地注视着眼前的土地,在围攻它的这么多天里,我仿佛第一次才意识到这片森林其实是美丽的。无尽的林海之上,最后一抹残阳将天边的云朵染成血色,成群的黑羽渡鸦从天地尽头飞来,凄厉悲凉的叫声响彻云霄。

     我就要死了。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过去,但却意外地没有引起我任何恐惧和惊慌。两位兄长的主力军来了,这意味着库茹芬大概很快就会得救。唯一让我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回去找凯勒巩了,只有等梅斯罗斯或者梅格洛尔找到他的尸体。可他们怎么能知道凯勒巩在临终之际说了什么呢?我有点难过地想道。

     恍惚间,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般的疲倦,接着双腿一软,倒了下去。我平躺在地面上,注视着头顶的一小片金灿灿的天空。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吞噬其中。我的世界变暗了,一双陌生的手向我伸过来,拉着我,温柔地带着我起身离开。一阵奇妙的音乐声响起,我的灵魂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停止了讲述。在一阵沉默之后,曼督斯大人开口问道:“那么,我的孩子,对于我当初所言,你现在明白了吗?”

    “汝等仍可被杀,且必定被杀:或死于刀剑之下,或死于折磨之中,或死于悲伤哀痛。”我低声重复道。“我想我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现在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它了。”

     “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想要忏悔的?”

     “我对我所伤害过的每一条生命感到抱歉和遗憾,如果有可能,我自然希望这一切未曾发生。”我回答,“但我不会忏悔,也不会回头。这是费诺里安的罪过,但也是我们的选择。”

     “那么好吧。”曼督斯大人平静地说道,“我想这场审判可以到此结束了。”

     我于是跟着迈雅侍卫离开了审判席。在临走之前,我突然记起一件事,于是急忙又停住了脚步。

     “曼督斯大人,”我问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都深知人类在死后会前往与我们不同的世界。事实上,我十分渴望直到知道我的朋友哈烈丝究竟现在灵魂安息于何处——那是一个好地方吗?”

     有那么一瞬间,命运之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温和地笑了,开口回答道:“是的。后来儿女们前往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那就好。”我也笑了起来,然后跟上前面迈雅的步伐,离开了审判大厅。我一步步走着,直至神殿的最深处,心甘情愿地跨入永恒的黑暗。

                                                                                               (全文完)

*中间那段诗歌是我自己瞎编的,大家随便看看。

*个人觉得凯三最大的黑点就是抛弃迪奥双子了。虽然原著里说是他的部下干的,但这基本就等同于三哥自己的命令。我真想冲进书里给他一拳:你扔小孩儿算什么本事嘛!

*在我的个人设定里,其实早在大梅二梅赶到现场之前,库五就已经战死了,只不过四哥不知道而已。所以真正的阵亡次序是:三、五、四。

*由于本人没有任何濒死经历,所以不知道临死之前究竟应该是什么状态(只知道回忆杀貌似是真的),如果有什么bug还请包涵啦!

*这篇文磕磕绊绊地写了两个月,终于完结啦!给大家笔芯!感谢所有一路追下来的小伙伴们!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会再发一篇总结性质的文章,具体谈一谈我在《卡兰希尔的自述》中的一些形象设定和剧情发挥之类的。再次给大家鞠躬啦!

 

评论(14)

热度(87)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